听到亲戚这一通抱怨和诉说,戴志高操起电话就打给县委书记。当年戴志高认识这个县委书记时,他还是省政府部门刚刚晋升的一位副处长。这一晃也好多年了,临挂电话的时候,戴志高强调一句,“老百姓只需要一个公平”。
符浩觉得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每次回到老家,遭遇的情况也是一样的。他此时颇为感慨,公平正义从不会缺席,上面的政策亲民,总是被基层自治组织的个别人把控。歪嘴和尚念歪了经,来一场扫黑除恶就好了。
第二天,符浩目睹了县领导现场办公的魄力、效力和效率。一些牛鬼蛇神在领导面前噤若寒蝉,唯唯诺诺。戴志高得到了满意的解决方案。
事后,他们回戴志高出生的乡村,在一路泥泞崎岖的山路上,符浩对戴志高说:“在这些琐事的处理上,我远不及你。”戴志高松了松裤腰带,苦笑:“因为我装大爷比你装得好。”符浩打趣说:“不是所有人都有装大爷的能力和资质。”戴志高说:“没想到吧,每次回到老家都会有一烂摊子的杂事,这就是贫穷的乡村,越落后的地方,拳头比道理越管用,关系比法律越有效。有时候没办法,只能以权制权。”
村庄凋敝。村里的老樟树、松树、杉树还在,像饱经沧桑的先哲,矗立在村头村尾,守卫着这座村庄的繁衍生息,也目睹着村庄一代代上演的悲喜剧。它们不是旁观者,而是历史的见证者。符浩站在老樟树下,忽而感慨万千,脑海里蹦出词人杨慎《临江仙》中的那句“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万般回首化尘埃,只有青山不改,短暂的人生在青山和存在了千百年的古树面前,是多么微不足道。曾经有外乡人要花高价买走这些古树,移植到大城市有钱人家的院落。村支书拍板要挖时,有人通知了戴志高,被他制止。村支书知道戴志高的能量,这个小时候流着鼻涕的小屁孩,现在是北京大公司的老总,手眼可以通天,说不定就把自己给罢免了,两权相害取其轻,遂作罢。村中央的房子倒塌了。倒塌的地方,野草和藤蔓疯长,侵占了过道。村中出没的,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和浑身沾着泥巴的留守儿童。老人叫着戴志高小名“羔子”,竟然与符浩当初信口一叫的绰号不谋而合。戴志高逢老年人便谦逊点头,像好学生,满脸春风,满嘴含笑,迈着八字步,一一给老人递上中南海香烟。曾有一瞬间,符浩有恍惚感,此情此景,何尝不是自己回老家时的情景?戴志高自从把父母接到县城安置后,回乡只有两次,他怕自己过于伤感,影响在都市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那份心“硬”。村里小孩子沾满泥土和杂草,眼睛像一幅画,镶嵌在黝黑的面孔上,黑白分明。孩子们不认识他,打量过来的目光,新奇、胆怯。戴志高也有恍惚感,时间静止,仿佛自己就在这群孩子里,相似的过往就在眼前。只是时光飞逝,转眼间童年不再,已是三十而立之年。村口停着飞溅了一身泥巴的高大的黑色房车,这个庞然大物让村庄的人颇为好奇,老人远远地看着,不敢走近,孩子们则绕车转圈,追逐嬉戏。戴志高与符浩并排从村东走到村西,从村庄走到田埂,身后始终跟随着一群孩子,他们在身后叽叽喳喳,说闹着。符浩偶一转身,孩子们的打闹声戛然而止,睁大眼睛看着他。戴志高此时做了一个举动:随身抽出一些小钱票撒在孩子们中间,让孩子们蜂拥去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