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老爷此时正在后悔自己方才在庙上不合一时粗心不曾认出他那个假面目来,无端的给了他几两银子,倒像特地去简亵他一般。如今听他这等说法,果然是把自己的无心犒赏认作了有意酬恩,一时越发不安,连忙说道:"大人,你怎的倒这等说!"说着,正要往下辩白这个原故。那谈尔音不等老爷说完,接过来也说道:"先生,你才叫作’怎的倒这等说’?你可记得你我同在南河,我作寿时节你送我那五十金的公分?那时只因我见各官除了公分之外都另有分厚礼,独先生你只单单的送了那公分五十金,我不合一时动了个小人之见,就几乎弄得你家破人亡。今日狭路相逢,我正愁你要在众人面前大大的出我一场丑,不料你不念旧恶也罢了,又慨然赠我五两银子。你可晓得我谈尔音当年看了那五十两轻如草芥,今日看得这五两便重似泰山,你叫我怎的不要感激!不要这样说法!只是我方才那番卖唱乞食的行径,真真叫作’无可奈何,只得如此’,还要求老先生函盖包荒。此后见了我们河工上那班旧日朋友,切切不要提起才好。"安老爷原是憋着一肚子话,极力要辩白我方才如果认出是你来,断不肯那样亵渎你。他是算认定了难得老爷认得出是他来,还肯这等怜惜他。两下里越说越不得明白。说着说着,他越发提起前情,直言不讳的一味自怨自悔。老爷是位仁厚不过的,便觉这人尚有三分义气,早动了一片不忍仁之心。一时又替他脸上下不来,又觉自己心上过不去。待要宽慰劝勉他一番,便道:"大人休如此说。贫乃士之常,不足为累。便是市上吹箫、街头鼓板这些事,古人中如国公、芦中人等辈也都作过;不过方今圣明在上,非其时耳。依学海鄙见,还是早办一条归路,回到家乡,先图个骨肉团聚,一面藏器待时。或者圣恩高厚,想起来,还有东山再起之日,也未可知。"他又摆手说道:"先生,这话说得远了!实不相瞒,我谈尔音此时只住在对门一个小车子店里,一日两餐还没处打算哪。只这两件衣裳,还是托店主人赁来的;就连方才穿戴的那道衣、道笠儿,也是合天齐庙里一个道人借的,他还定要用我五十大钱的酒钱。你看人情这等艰难,叫我一向从那里办条归路起?如今是好了,有了水心先生你这五两头,已经有得一半陶成,怎的再得有这等五两头,我便打算搭了我们绍兴回空的粮船回去。只是那里还想作的着这样第二个春梦!"老爷这才明白,他是还短几两银子,说不出口。不禁点头叹息了一声,默然不语,便让他吃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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