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二十多年的好朋友,不值十斤猪肉。”
这话本该牛爱国说,现在冯文修抢先说了出来。接着冯文修不说猪肉了,说别的:
“活该,老婆让人睡了。”
又说:
“老婆被人睡了,这窝囊废也没辙。”
又说:
“出事是现如今吗?满县城谁不知道,他戴了七八年绿帽子。”
又转了一个话头说:
“看他老实吧,他的心也毒着呢。”
接着推心置腹对老肖说:
“三天前他告诉我,想杀小蒋。”
又说:
“想杀小蒋没啥,他亲口告诉我,又不杀小蒋,想杀人家的儿子,让人家一辈子难受。”
又说:
“自己的老婆,自己管不住,他不怪自己,还要杀人家。”
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他是谁?他是个杀人犯。”
当晚说过,冯文修也就睡了。第二天醒来卖猪肉,也不知昨晚都说了些啥,大体知道是对牛爱国不满。但瓦匠老肖是个嘴长的人,第二天又将冯文修的话传了出去,传得全县城人都知道,牛爱国要杀人。要杀小蒋的儿子。要杀庞丽娜。冯文修本是酒醉的话,但话经过几张嘴,皆成了清醒时的话;牛爱国当时给冯文修说的,也是酒醉的话,但话经过几张嘴,也成了清醒时的话。等话又经过几道嘴,传到牛爱国的耳朵里,牛爱国当时抄起把刀,就要杀人。这时不是去杀小蒋的儿子和庞丽娜,而是要杀冯文修。将心腹话说给朋友,没想到朋友一掰,这些自己说过的话,都成了刀子,反过头扎向自己。这些话自己说过吗?说过;是这个意思吗?是这个意思。但又不是这个意思。但这个意思已无法解释。因为时候变了,场合变了,人也变了。话走了几道形,牛爱国没有杀人,但比杀了人心还毒。这话毒就毒在这个地方。牛爱国提刀出门,走了几步,又一屁股蹲到地上。真能为十斤猪肉去杀人吗?只是心里又添了一份堵、一份烦闷罢了。盖厨房本为接妈曹青娥和女儿百慧,等厨房盖好后,牛爱国又没了这个心思。厨房在那里空着。夜里睡不好觉,白天开车时,也胡思乱想。胡子长了,也没心思刮。这天到襄垣县送一车芝麻。从沁源到襄垣,有一百多里。将芝麻送到襄垣县粮库,已是中午,又去襄垣酱菜厂,装了一车酱菜,赶回沁源。盘着山路往回走,胡思乱想,中午饭也忘了吃了。待到天黑,走到能看到沁源县城,一下睡着了;车头一歪,撞到了路旁一棵槐树上。等牛爱国醒来,自己头上,撞出一个窟窿,“汩汩”往外流血。跳下车,看到车头已经撞瘪了,往下流水;一车酱菜坛子全碎了,车厢通体往下流酱汤。牛爱国没有包扎自己的头,满脸胡茬儿,看着山脚下万家灯火的沁源县城,突然感到自己要离开这里,不然他真要杀人。